玩出新境界——观《刘思沪鸟类摄影作品选集》

晨光熹微，山上草木尚披着露水织成的薄纱，正呢喃细语，我已悄然来到蛇山公园，迈着舒缓的步子，融入晨练的人流。路上偶遇同来晨练的老林，彼此颔首一笑，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画册，说是朋友转赠给我的。
打开画册，那些鸟儿，我虽然听不见它们欢快的声音回荡在峰峦之间，却仿佛看到它们在密密的树叶间忽隐忽现，与大自然情意绵绵。
相机像河流中的礁石，浸透了灵性，可让瞬间成为凝固的艺术。画册中每一张作品，细节、片段、局部，有丰沛的感受力，有对鸟类的赞美，有对鸟类语言画面探索的激情，似一个万花筒，让我真实地感受到鸟类的活泼与可爱。
画册名叫《刘思沪鸟类摄影作品选集》，封面底色黑漆漆的，像没有星空点缀的夜晚，黑幕下只剩无尽的寂寥；那烫金的书名，像一轮明亮的月牙，显得十分耀眼。
一百多年前，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观察到，“鸟可以调整气囊，根据容纳空气的多少，身体就能变轻变重。若想变轻，就让体积膨胀，体积就相对减轻了，鸟儿身体一旦不如周围的物质重了，就自然上升。若想下降或者跌落，就排除使身体膨胀的空气，体积重新缩小，变窄，因而变重了。鸟的肺既强大又有弹性，带有空气的印记，能加力充满空气，陶醉其中，将空气大量倾注到骨骼和气胞中。呼吸一秒秒地加速，疾如迅雷。血液，不断由新鲜空气赋予活力，就有用不完的力量输送给每块肌肉：这种力量惟独鸟类具备，别的动物都没有”。
这些可爱的鸟儿，被天空的气息托举着，自在畅游，在行动中游刃有余，毫不费力地飞升。刘思沪抓拍的《大鹗捕鱼》，其场景就是如此：只见大鹗俯冲下来，双爪抓住鱼肚，翅膀展开成弧形，像舞池里扬起的裙摆，充满旋律，然后头朝下，振翅一跃，带着猎物冲上云霄，飞向远方。
五代南唐画家郭乾祐所画鹰隼，虽有搏击之意，却不雄健。李苦禅受其启发，画鹰从不画其振翅飞翔的姿态，而是让其停歇在松柏巨石上，瞻群峦，聆瀑音，屏碧嶂，“英视瞵瞵直射斗牛，振羽熠熠反照青辉”……刘思沪则反其道而行之，他拍摄的鹰隼威猛雄健，袭狐鼠，奋苍穹，展羽翱翔于云霓间，真如猛士配虎贲，乘龙骏，临沙场，独立于天峰之巅。
摄影的瞬间艺术可能会超过某些画作，但就其表现形式而言，无法达到文字更形象的高度。譬如画册中《丹顶鹤勇斗白尾海雕》：海雕俯冲下来，扑向丹顶鹤，丹顶鹤腾空飞起，左腿凌厉地向海雕横扫过去，并张开嘴鸣叫着，似乎在寻求同伴的帮助。这个画面虽然罕见，但究其冲击力来说，无法与日本作家生动描写的《鹤》媲美：“上百只鹤组成的鹤群恰似飘摇于飓风中的鸿毛，轻盈飞飏；又如海中的巨大漩涡，缓缓升腾。乍一看，鹤群排成圆形队飞旋，似在游戏；仔细看去，每一只鹤都一点一点冉冉高飞。盘旋的圆形队和轻快飞翔的鹤姿，悠悠扬扬，壮观绮丽，美不可言。”
一个是凝固的艺术，一个是舒缓的文字，也许二者之间，没有可比性。

团结和保护同类，似乎是鸟类的天性。画册中，双角犀鸟长着长长的大嘴和大而宽的盔突，如同犀牛鼻子上的大角，非常威武，它载着稚鸟展翅高飞，稚鸟歇在上面，稳坐泰山，没有一丝惊慌。灰脸鵟鹰似乎与众不同，雄鸟出去捕食，回来喂给雌鸟食用。黑冠鹃隼则是雌雄共享美食。灌丛唐纳雀哺育稚鸟，把食物送到鸟儿嘴里，画面温馨，十分感人。还有恋爱期间的鸟儿，献媚取宠，将自己捕捉回来的食物送给对方吃。雄鸟单身时无忧无虑，有了孩子后，整个夜里，似睡非睡地守在巢的入口处，时刻防止敌人来伤害孩子。黑暗隐去，东方欲晓，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，快活极了。
画册收录四百多幅照片，有猛禽、陆禽、鸣禽、攀禽、涉禽和游禽等六大类，包揽了亚洲、非洲和美洲等地的各种珍稀之类，堪称鸟的博物馆。据说，这只是刘思沪拍鸟作品中很小的一部分，却颇有代表性。刘思沪为拍摄这些作品，翻山越岭、淌水踏泥，啃干粮、卧冰雪、冒酷暑，有时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与狼对峙、与鹰周旋，才定格这些精彩的瞬间。
人都有老的一天，每个人养老的方式不同，结果迥然不同。王憨山退休，隐居农村，朝涉青山，暮宿瓦屋，流连于山花野草，嬉戏于鸡鸟虫鸣间，悠闲快哉，心里却空洞无比。62岁那年，他决定涉足写意花鸟，作花，作叶，画躯干，画眼睛，恣纵自如，真是每笔如椽，每点如石，就像撑空古木一样，横竖欹斜，自自然然，有气势、有法度。古稀之年，成为一代写意画家。
刘思沪退休后把玩相机，不惧艰难险阻，在零下40℃的大兴安岭林区趴雪地两小时，只为拍摄到稀有猛禽——雪鸮；在哥伦比亚海拔4000多米的安第斯山，蹲守几个小时，只为拍摄世界上最小的鸟——蜂鸟。他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，追随着鸟儿飞翔的翅膀，拍摄了1000多种珍稀鸟类，通过画册和展览，唤醒更多的人关心和爱护它们。
我与刘思沪素未谋面，仅知他耳顺之年开始拍鸟，凌晨5时出发，肩背手扛两套摄影设备，重达三四十斤，在密林中穿来钻去，似鸟儿随意在空中汲取力量，畅快地吸入生机，如同神仙一样优哉快活。也许，他经历多，磨炼久，感悟深，而气质秉赋又十分超迈，拍摄出的照片，似写意，细腻之中见豪纵，变化之中见情怀。其在零下37℃拍摄的《猛鸮雪地捕鼠》，那种对整体结构均衡布局，顺应自然，表达一种“狂狷”的精神，似乎超越了器物、艺术规律及法度。
我敬佩刘思沪，他像一株蒲公英，即使力气单薄、个头又小，没有能力长出飞天的翅膀，借着风力被吹向远方，哪怕前方困难重重，也义无反顾，让自己的人生半径像水一样蔓延得更宽更远。
孔子曰：“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。”大哉，刘思沪！优哉快活玩出新境界。






<hr>来源：《阅读时代》2025年第10期
作者：彭四平（本刊特约撰稿人）
编辑：马京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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