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启林 | 风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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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大六座旗舰看岚图泰山#
风 景

郭启林




雨从黎明的时候开始下起,天亮以后没有停,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而且越下越大,大有永无止境的势头。越下越大的雨,犹如万竿竹子从天空中垂落下来,密密麻麻织成了一片雨林。上班的人群有的身穿着雨披骑着自行车,有的徒步手里打着雨伞,他们在这雨竹林里匆匆忙忙地穿梭着。这些在雨中匆匆忙忙穿梭的人群,他们心里各自揣着自己的念想、企盼和憧憬,企求一天有一个美好的开始。他们这些念想、企盼和憧憬,也像雨中五颜六色的雨披、艳丽缤纷的雨伞一样,色彩斑斓、各式各样的。
雨中打着雨伞走在路上的高双林,却显得有些沮丧和失落,心也像被这雨水淋透了似的冰冰凉,脸上的表情也是倍加黯然的。高双林走到公司机关大楼跟前收了伞,走上大楼的台阶上的时候,他使劲地将脚跺了跺,企图将鞋上的雨水跺跺干净。他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的东面,走廊的西面是公司领导的办公室。他打开办公室的门,眼前办公室里的陈设,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。



这间面朝南面的办公室,办公室里有两扇窗户,五张办公桌,四个资料柜。资料柜靠在东西两面墙上,每面墙上并排放两个。门口左手放着半节柜,柜上摆放着水瓶和茶叶筒。半节柜的边上放着报架。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平板桌,平时装订文件、整理资料用的。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的一共五个人,刘玉刚四十多岁,神情忧郁,少言寡语,性格古怪,在科里是年龄最长的一位。马秀梅三十多岁,科里唯一的女士,生性好强,妄自尊大,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。胡月松三十多岁,他与马秀梅年轻时就相识,又同时来到科里,是多年的老交情。汪晓平和高双林两个人相对年轻一些,都是前两年先后从基层厂矿选调上来的。五张办公桌有四张办公桌依墙、依窗放着。马秀梅的办公桌依南墙在东面,胡月松办公桌依南墙在西面,他们俩老同事抬头就能看见,遥遥相对。刘玉钢和汪晓平两个人居中,两张办公桌面对面放在窗户跟前。高双林的办公桌依平板桌放着。房间里还有纸篓、拖把、簸箕,扫帚等等,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拥堵,杂乱无章、横七竖八的。高双林常常在心里想,看到这些杂乱无章的样子,心里就堵得慌。
高双林是个热心勤快的人,他调到科里来了以后,每天都是他最早来到办公室。到了办公室以后,他就开始打扫卫生,整理内务,收拾报纸。他先将科里每个人的茶杯收齐放到脸盆里,端到水池上,倒掉剩茶,洗净茶杯,再放回到各自人的办公桌上。接着拎着水瓶到走廊的中部开水间打开水。开水打好以后,开始拖地、擦桌子,最后夹报纸。高双林在夹报纸的时候,科里人才陆陆续续地踩着上班的钟点到来。自从高双林来到科里做了这些事情之后,渐渐地这些事情仿佛成了一种定势,专门由高双林来做了。高双林做这些事情,科里人已经司空见惯、习以为常、不足为奇了。起初,马秀梅、刘玉刚、胡月松还夹过报纸,自从高双林夹报纸以后,他们也不夹了。科里人将看过的报纸随手丢在平板桌上,有时还不经意地将看过的报纸随手丢在高双林的办公桌上。高双林也不介意。第二天早上,高双林将看过扔在桌子上乱成一团的报纸,按类分好,分别夹好,挂到报架上。
高双林这样默默无闻地做着,从来没有得到坐在隔壁主任办公室分管副主任表扬过(科里人称呼分管副主任为主任),主任甚至根本不知道高双林一早来办公室所做过的这些事情,更不用说表扬高双林了。倒是在不同场合,主任当着科里人的面,多次表扬过马秀梅。有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,主任来办公室看到马秀梅坐在那里看文件,主任没说话。在第二天的一次会上。主任说,马秀梅是科里的老同志,又是唯一的女同志,她自觉遵守劳动纪律,工作任劳任怨,勤勤恳恳,为我们大家做出了榜样。那天,主任看到马秀梅坐在办公室里没走,是因为马秀梅那天与人约好了,要去理发店做头发。高双林心想,主任又不跟我们坐在一间办公室里,他哪里知道什么底细,只有科里几个人心里清楚。
马秀梅在科里本职工作是负责资料归档、收发文件、整理内务的。其他同志负责情况调研,撰写领导讲话文稿,整理会议纪要,起草文件和汇报材料。自从高双林承揽了科里整理内务、报纸收拾的工作以后,马秀梅便撒手不问了,再也没有夹过一张报纸,再也没有拖过一次地。马秀梅每天有自己的生活规律,上班第一件事情是换鞋,脱掉皮鞋换上轻便布鞋,然后倒杯开水,她不喝茶。每天上午九点钟,她都要准时做自我保健操。做自我保健操的时候,她的神情悠然自若,不急不慢,一板一眼地做着。她先伸出双手,相互不停地搓揉。将双手搓热了以后,再将双手捂住脸,轻轻地在脸上来回搓,搓十分钟。接着站起身,轻轻地扭动腰肢,左边扭一下,右边扭一下,扭动十分钟。做完这些,她还要泡一杯牛奶。马秀梅还有一个习惯,几乎每天她都要提前一点下班,铁板钉钉,雷打不动。临走的时候,她常常都要说出一点理由,时间长了,变成了她的口头禅:我不比你们男同志,年龄也一天天大了,腿脚不方便,下班高峰期,怕是人多了挤不上公共汽车,我得先走了。要不说,哟,天气变了,窗外起风了,我得先走了。要不说,今天有点事,我得先走了。反正总能找到各种缘由,各种借口,诠释自己不得不提前下班的理由。马秀梅在科里,来了就来了,走了也就走了,没有一个人在意,也没有一个人议论她。只有办公室主任常常表扬她,高双林不知道什么缘故。有一次,高双林忍不住悄悄地问汪晓平。汪晓平神秘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,什么缘故?听说马秀梅与公司党委副书记关系比较好,主任想进步,想讨好马秀梅在书记面前说说好话呗!



那天到矿山去调研,书记亲自挂帅带队,科里人都去了,那时高双林和汪晓平调到科里刚满两个月。书记白天主持召开调研座谈会,晚上与矿里班子成员共进晚餐,全体调研人员参加。席间,大家欢声笑语,推杯换盏,气氛融洽。散席时,个个酒足饭饱,面红耳赤,时间也将近晚上九点钟了。书记兴冲冲地对大家说,时间已经很晚了,大家各自回房间早点休息吧,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往回赶。那天,高双林与汪晓平在同一房间住,两人洗好澡,已经临近午夜十一点了。说来也怪,睡意好像在花洒下被水冲走了似的,两个人都神清气爽,异常清醒。高双林第一次来矿山,在这静谧而美丽的夜晚,心想怎么能干坐在房间里耗时间呢?高双林说,我出去走走,吹吹山风。汪晓平说,我陪你一起去吧,现在也睡不着。宾馆后面就是山,山上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,小路是山石条铺成的,一直延伸到山顶。走出宾馆,他们上了上山的小路。夜色笼罩了一切,天空悬挂着一轮弯月,月色朦胧,树影婆娑,风儿轻轻地吹拂着。矿山的夜真是太静了,微风吹动的树叶的“沙沙沙”声都能听得见。他们俩走着,突然同时听到了“嘚嘚嘚”高跟皮鞋踩在山石条上的声音。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从山上小路往山下走来。高双林、汪晓平赶紧离开小路,躲到路边的树丛里,屏住呼吸,不敢出声。心里想,这么晚了,山上还有人?待那两个人走远了,听不到“嘚嘚嘚”的皮鞋声了,高双林、汪晓平他们两人才从树丛里走出来。出来以后,两个人也不互问是否看清了那两个人是谁,只是默默地相互看着对方,没有出声,待稍稍平息了一下各自的心境,便回宾馆休息了。
主任常常有意识地表扬马秀梅,或许真的像汪晓平说的那样,他有讨好书记的嫌疑?高双林在心里划过一丝狐疑。有一天,科长让马秀梅装订一份材料,这份材料是要向省里上报的。马秀梅接过任务以后,坐在那里先是看着材料发愣,然后再着手装订。可是她怎么弄,也弄不齐整。做了一会,她起身走到高双林的桌边,高双林正埋头在起草一份文件。马秀梅说,小高,这是主任嘱咐要装订的,说是要上报,你看能不能帮忙订一下?这份材料厚了点,我没有那个力气,怎么订也订不好。高双林接过一看,材料是厚了点,装订起来确实要费点事。高双林说,好的,什么时候要?马秀梅说,主任没有说,你先忙着吧,明天早上给我就行了。我有点事,先走一步了。高双林说,放在我这儿吧,你放心,我来订,明天早上上班肯定交给你。马秀梅说,辛苦你了。说完,她将材料放在高双林的桌上,就提前下班了。
马秀梅走后,高双林将撰写了一半的文稿推在一边,着手装订材料。他听说,材料是要上报到省里的,又看看材料确实有点厚,用科里的普通订书机肯定装订不起来。他先设计了一个封面,又到文书科。文书科是专门收发文件的科室,他们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装订机。高双林在文书科那里,齐齐整整地将材料装订好了。他看着自己装订好的齐齐整整材料,自己看着也很满意。他回到科里,将装订好的材料放在马秀梅的办公桌上。
第二天早上上班后,马秀梅拿着装订好的材料,就给主任送过去了。主任看到马秀梅装订的材料齐整精美,心里十分满意。马秀梅并没有告诉主任,材料是高双林帮助装订的。马秀梅将材料交给主任后,转身就从主任室出来,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主任拿着材料就给书记送过去了,并对书记说,这是马秀梅装订的。书记接过材料看了看说,好,装订齐整,精美。过了一会儿,主任来到科里,以谈工作上的事情为由头,特意提到了马秀梅装订的材料,表扬她办事认真,尽心尽责,材料装订的好。主任说,书记刚刚拿到了马秀梅装订的材料,也竖起大姆指,连连说好。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,是站在平板桌跟前说的,说到动情的时候,两只手还在胸前比划着。高双林坐在那里,认真听主任说话,听着,听着,高双林神情有些恍惚起来。高双林看见,此时的主任仿佛是自己的小学老师,站在课堂的讲台上,右手很自然地抬起,在胸前挥着,语言轻松自然,语调也极富感情。主任说了些什么,他没有听真切。主任说的最后一句话,他倒是听到了:“我们要向她学习”。当听到主任说“我们要向她学习”这句话的时候,高双林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触动了一下,高双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,他坐在那里没有动。
一天下来,高双林神情都有些恍惚,集中不起来,眼前老是闪现主任早上说话时的影像,奇怪的事情是主任的影像变成了自己小学老师的影像,自己小学老师的影像又变成了主任的影像,这些影像反复交替,反复出现。好在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文稿要写,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,高双林恍恍惚惚度过了这一天。



直到一天工作结束了,科里的人下班都走了,高双林仍然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动,他两只眼睛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。窗外红彤彤夕阳挤进了屋里,轻轻铺在办公桌上,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铺在高双林的面前。一阵风吹来,横铺在屋里的夕阳像是被吹散了的碎片,它一会儿变成橙色,一会儿变成黄色,一会儿又变成褐红色。这些碎片像一只只小精灵,顿时有了灵性,在高双林的眼前飞舞起来,他看着这些舞动的小精灵,专注的神情也被这些小精灵舞乱了。他看到办公室的桌子、椅子、柜子、拖把、扫帚,纸篓、脸盆、茶杯、报纸一起迎着这些飞舞的精灵摆动起来,他顿时觉得办公室里五光十色、生龙活虎,生机勃勃。
在这生机勃勃的氛围之中,高双林记起了主任早上说话时的样子,看到了小学老师朝着自己走来。小学老师手挥舞着,嘴里还动情地说着,我们要向他学习。那是,高双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。那天在课堂上,高双林看见老师用的黑板擦坏了,不能擦黑板了,老师只好用手掌擦黑板。手掌毕竟不是黑板擦,字擦不掉不说,还将黑板擦成大花脸。他记下了这件事,回到家里,他找妈妈要了一些旧布,他自己用针缝了一块厚厚的抹布,他先在家里试了试,很好用。第二天上学时,他带到了学校里。他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,他用自己缝制的抹布,将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,又将抹布挂在黑板旁边。老师上课时,首先发现黑板擦干净了,又发现了那块缝制的抹布。老师拿起那块抹布说,这块抹布是谁带来的?高双林举手站起来说,是我带来的。老师又说,抹布是谁缝制的?高双林说,是我自己缝制的。老师说,好的,你坐下。然后老师对全班的同学说,高双林同学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,别看是一块小小的抹布,他想到了老师,想到了同学们,想到了集体,他这种一心想着集体的精神,是值得我们学习的,我们全班同学要向他学习。
想到这里的时候,高双林浑身一抖,打了一个激灵,待他心情平静下来以后,他好像做梦般地从虚幻中回到了现实,眼前的桌子、椅子、柜子、拖把、扫帚等等零乱不堪地挤在一起,毫无生气,暮气沉沉,缺乏精神。刚刚虚幻中的回忆,给了他的胆量和勇气。高双林怀揣为大家服务的念想,动手整理起内务来。他先将东面墙的两个资料柜,移到西面这边来,让西边的两个资料柜与东面的两个资料柜组合在一起,形成一方资料柜墙。再将堵在办公室中央的平板桌,移到东面墙,靠着墙放好。平板桌移走了以后,办公室中央部位空出来了。高双林再将马秀梅、胡月松、刘玉刚、汪晓平和自己的五张办公桌,拼合在一起,组成了一个“长方形”。再将报架、拖把、扫帚等等物品,移到资料柜的边上放好。整个办公室里顿时显得宽畅、整洁、美观起来。高双林环顾自己的劳作,心也宽敞了许多。
从办公室出来,已经是下半夜了,只有路边的路灯像哭红了眼睛似的,泛着没有生机的红光。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,偶尔一只流浪狗从路边窜出来,快速地横穿马路,顿时消失在黑暗中。路上稀有奔跑的车,像夜游的生灵,在身边瞬间一闪而过。夜的笼罩,尘世间不再喧哗、不再嘈杂,也不再纷纷扰扰。此时的高双林,心也是静的宽敞的愉悦的。
回到家里,高双林也没有开灯,熟门熟路的摸到床边,脱掉衣服就钻到被褥里。妻子在睡梦中,见高双林挤到床上,梦呓般地说,这么晚才回来?高双林轻轻地说,有点事,加班的。说着,没有再说话,他坦然地进入了梦乡。
一觉醒来,天已经大亮了,太阳升得老高了。爱人已经出门,送儿子上学去了。可能是昨天晚上过于劳累的缘故,睡下就不知道醒了,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上班的钟点了。高双林赶紧穿好衣服,拿上公文包,脸也没有洗,牙也没有刷,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办公室赶。
到了公司机关,他将自行车送到车棚,三步并作两步走,快步赶到办公室。刚走到办公室门口,就看到科里的人已经到了,一个个木桩似站在那里。他们有的面无表情,神色凝重,心生怒气,用自己的眼睛盯在高双林制作的“长方形”上,仔细搜寻自己的办公桌。他们的神情十分急迫,十分执着,十分贪婪,仿佛在搜寻自己心爱的珍宝。昨天晚上,高双林精心将五张办公桌拼在一起的“长方形”,此时已经被人用力拉动过,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已经露出几道缝隙,仿佛是被人撕裂开的嘴,痛苦地张着。



这时,主任走过来对马秀梅说,你把去年生产部的年度统计报表找出来,复习一份给我,书记急着要。马秀梅气不打一处来,气呼呼地两手一摊说,我的办公桌还不知道在哪里呢?说着转过身,手指着东面的墙说,资料柜原先是靠墙放在这里的,要想拿资料,我伸手就能拿到,现在资料柜也被挪到对面去了,一时让我怎么找?上哪儿找?
马秀梅很不高兴地说着,主任这时才发现,办公室里格局确定发生了变化,变得陌生了,变得生分了,变得宽敞了。
主任诧异地说,这是谁干的?
马秀梅气呼呼地说,谁知道是谁干的,肯定是有人干的。
主任又追问了一句说,这是谁干的?
高双林站在旁边,怯怯地低声说,是我干的。
主任侧过头,看着高双林狐疑地说,是你干的?谁让你干的?
高双林没有吱声,低着头,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,不知道是进门好,还是站在门外好。
主任对马秀梅说,你找找那份统计报表,复印好给我。说完,满脸不高兴的样子,转身去忙别的事情去了。
主任一走,办公室里的人就开始活动起来。刘玉刚看到了自己的办公桌,像是发现了奇异珍宝似的,伸出手拉出了自己的办公桌,急急忙忙往原先自己摆放办公桌的地方拖,好像迟了一点,原先地方会被人占领似的。
胡月松看到马秀梅的办公桌,他用眼睛对马秀梅示意了一下说,你先歇着吧,我帮你挪桌子。听到胡月松的话,马秀梅往后退了一步。胡月松走上前帮马秀梅挪桌子,往马秀梅原先摆放办公桌的地方挪,按原先摆放办公桌的地方丝毫不差地摆好。摆好马秀梅的办公桌,他再挪自己的办公桌,他仍旧将自己办公桌摆放到原先摆放办公桌的位置上。汪晓平将自己的办公桌,依旧与刘玉刚办公桌面对面摆好。
高双林走进办公室,他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,呆呆地靠在窗前,看着他们把自己勤劳的心作一点点破坏掉。五张拼在一起的“长方形”,好像浮在河面上的冰块,在外力的作用下,顿时四分五裂,四处流散。他们按原先的位置摆放好办公桌,仅剩下高双林的办公桌无语地横在办公室的中央。
马秀梅说,资料柜也得挪回来,我放的资料,我心里有数,领导要什么资料,我伸手就能拿到,挪那么老远,我到哪里去找?语气坚定,不容置疑。
胡月松讨好地附和说,那就再挪回去呗,仍按原样摆好。接着又说,来呀,大家一齐搭把手,来搬资料柜。胡月松看见高双林失落地愣在那里,他对高双林说,你也不要发愣了,也来挪吧!
高双林说,那得先将平板桌挪走。于是,高双林走到东面墙,用力将平板桌拖到办公室中央,仍旧放在原来摆放的位置上。接着,他与胡月松、汪晓平一起,动手移动资料柜。资料柜一付居高自傲的派头,坚如磐石般的立在那里。汪晓平用手挪动时,资料柜纹丝不动,觉得很吃力。汪晓平说,哟,这个资料柜,还挺沉的嘛。于是再使了点劲,才挪动一点。他一边挪,一边对高双林说,这么沉重的柜子,你是怎么挪得动的?
高双林也觉得奇怪,昨天晚上自己挪动资料柜时,也没觉得柜子沉重,现在怎么感觉这么沉重呢?
刘玉刚摆放好自己的办公桌,也不过来搭把手,帮助大家挪动资料柜,仿佛这件事与他根本不相干似的。刘玉刚坐在办公桌前,侧着头朝窗外看。汪晓平见刘玉刚坐在那里往窗外看,调侃地对他说,刘科长窗外有什么好风景,整天看不够,盯着眼睛不肯收回来?快过来搭把手,与大家一起来挪挪资料柜呀!
高双林他们所在的办公室,在任职的问题上比基层厂矿要宽泛的多。基层厂矿科里仅设科长或副科长,而高双林他们科长设置之外,还可设置科级或副科级,诸如秘书科,除了设置秘书科科长外,还有设置科级秘书,副科级秘书;文书科也一样,除了设科长之外,可设科级文书或副科级文书。高双林他们是政策研究科,除了设科长以外,刘玉刚、胡月松、马秀梅都是科级政研员或副科级政研员,汪晓平和高双林来科里年数不长,只有他们俩还没有职别,仅仅是政研员。无论是科级还是副科级,他们都尊称其科长。所以汪晓平对着刘玉刚喊刘科长。
听到喊声,刘玉刚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来,回过头对汪晓平说,不好意思,我的腰不能得劲,不能搬重的东西。说完又将头侧向窗外,看窗外的风景。
汪晓平他们一齐动手,资料柜很快就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上,四个资料柜又被分成两处,两个在东面墙,两个在西面墙,遥遥相对。
高双林把平板桌放到原来的位置上,又将自己的办公桌挨平板桌放好。此时,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回归原位,恢复了原来的样子。



坐在办公桌前的马秀梅,此时开始做自我保健操。她先伸出双手,相互不停地搓揉,将双手搓热了以后,再将双手捂住脸,轻轻地在脸上来回搓。大家知道,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,高双林在食堂买好饭,端着饭盘子,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,埋着头,一声不响地在吃饭。汪晓平买好饭,看见高双林坐在角落里,他端着饭盘,走到高双林的面前说,还在想着座位的事情?说着,在高双林对面坐下。
汪晓平安慰他说,好大的事啊,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,不要往心里去,不要当着一回事情。
高双林坦诚地说,我没有当回事情。
汪晓平说,还说没当回事情,你看你的脸,满脸失落不开心的样子。
高双林苦苦地笑了一下,摇摇头,没有说话,低着头继续吃饭。
汪晓平将头往高双林面前凑了凑说,早上你看见刘玉刚了吧?他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办公桌往原来位置上挪,仿佛迟一点位置就会被别人占据了一样。你看见的,我们在挪资料柜时,他坐在那里不动,两只眼睛盯着窗外看,我是有意调侃他,喊他帮我们一起挪柜子。这里面有个小秘密你是不知道的。
汪晓平将头往高双林那里凑得更近了,他说,有天晚上我们加班,那天你出差了不在。我们搞材料搞得很晚,都搞到凌晨三点多钟了,天都快亮了。你知道的,刘玉刚离婚多年,孩子又不在身边,独身一人在家,所以他不打算回家了,就在办公室里混一晚。我也懒得回去,跑那么老远回去,躺不了一会儿,又要来上班了,索性我也不回去了。跟刘玉刚一样,在办公室混混吧。你知道的,我们办公室的窗子对面就是一幢老式的住宅楼。这是一幢职工住宅楼,里面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,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。那天也巧了,关灯休息以后,我就睡了,睡了一会儿,我看见刘玉刚坐在那里抽烟没有睡。他坐在黒黢黢办公室里睁着眼睛,盯着往窗外看。我抬起头,支起身子追随刘玉刚的视线,也往对面楼看看。原来对面的二楼屋里有微弱灯光,是床头柜上的灯光,一对男女裸着身子正在忘我地干着那事,先是在床上干,后来挪到床边上继续干。他们疏忽了没有拉上窗帘。但是他们压根也不会想到,那么晚了,还会有人坐在那里窥视他们。完事后,女的进洗浴间冲澡去了,男的裸着身子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抽起来。我没有惊动刘玉刚,依旧轻轻躺下。只见刘玉刚又点了一支烟,两眼继续看着窗外。所以早上我有意调侃他说,窗外有什么好风景整天看不够。
高双林抬起头笑笑说,你也不是一个好货色。



汪晓平说,这是真的,我亲眼看到的。你看,这样一个看风景的最佳位置,你把它挪掉了,他肯同意吗?再说,我们每个人的眼前,谁没有一道风景呢?你一挪,就将人家眼前的风景破坏了,你说是不是?马秀梅眼里没有风景?她抬头就能看见胡月松。胡月松在办公室里一举一动,都在马秀梅的眼睛里,马秀梅时常用眼睛勾着胡月松。胡月松眼里没有风景?他与马秀梅遥遥相对,抬头就能看得见,胡月松那双色迷迷的眼睛,对马秀梅爱昧着呢!
高双林笑笑说,你是在逗我高兴,越说越离谱了。
汪晓平认真地说,年轻的时候,胡月松追过马秀梅,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罗曼蒂克的经历,这你不知道的。
高双林说,不说他们了,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挪座位的事,也让你受累了,不好意思。
汪晓平说,这叫什么累,看你说的。说到挪座位的事,我倒没有搞明白,你怎么突然想起挪座位呢?领导又没有授意你。不是我提醒你,在我们这样的部门里,你擅自行为,自作主张,领导会很反感的。再说了,你挪人家办公桌,你有没有想到,人家还有隐私呢!人家要较起真来,也是不好说的。
高双林说,当时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,想起挪,就动手挪了。
汪晓平说,我始终没有弄明白,你怎么突然想起挪座位呢?
高双林笑笑,摇摇头头,这是高双林自己的秘密,他没有说。
汪晓平说,好了,不说了,过去的事就此打住,让他过去算了,千万不要往心里去。
谁知道,天说变就变了呢?头天晚上还是晴空万里,没有一点云彩,快到黎明时,天就变了,下起雨来。这也是座位被恢复后的第一天,下起的雨,下起了这样大的雨。这雨好像是为高双林下的,好像是为高双林哭泣似的。高双林确实不想把座位恢复的事放在心上,但是他打开办公室的门,看到被恢复了的座位时,他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,还是有一点沮丧的。
他今天仍然是科里来的最早的,他并不因为座位恢复影响自己的工作。他如同往常一样,先打扫卫生、整理内务,收拾报纸。他将科里每个人的茶杯收齐放到脸盆里,端到水池上,倒掉剩茶,洗净茶杯,再放回到各自人的办公桌上。接着拎着水瓶到走廊的中部开水间打开水。开水打好后,开始拖地、擦桌子,最后夹报纸。高双林在夹报纸的时候,科里人陆陆续续上班来了。
高双林夹好报纸坐到自己办公桌前,神情有些沮丧地坐在那里,茫然地往前看着,他看清了,办公室里的人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,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。再看看恢复了座位的办公室,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。他在心里想,自己挪动座位,也是想为大家做一件好事,让大家坐在一起,亲近一些,便于交流,使大家有一个宽松、整洁、美观的环境。谁知现实如此残酷、如此根深蒂固、如此不肯通融呢?
高双林看着刘玉刚,刘玉刚点着一支烟,静静地坐在那里,悠然自得,头扭向窗外,看着窗外的风景。窗对面的职工住宅楼还在,还能看到对面人家活动的身影。看着刘玉刚往窗外看风景的样子,高双林想起了汪晓平对他说过的话,我们每个人的眼前,谁没有一道风景呢?
原载于《清明》2022 年增刊。
【作者简介】




郭启林,男,1953年11月生,安徽省马鞍山市人。中共党员。大学文化程度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。
  1974年下放淮北。1976年招工进马钢,曾任《马钢日报》总编辑、马钢集团公司党委宣传部部长、全国冶金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马鞍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
  著有短篇小说集《今夜无电话》(获2001年第五届安徽文学奖二等奖)。中短篇小说集《萧瑟秋风》(获2009年度安徽省政府文艺奖三等奖)。散文集《所行无碍》(获2013年马鞍山市第二届精神文明建设“五个一工程”优秀作品奖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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